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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崔芙毕竟年轻, 在娘家看人眼色度日, 嫁了卫修日子虽好过了, 可崔家隔三岔五便要上门来扰, 光是崔大夫人那些事她就千头万绪, 听见卫善要让她当校书, 专司草拟文章掌管典籍, 心中隐隐雀跃,可又有些害怕,手抚在腹上:“这些事儿我没干过, 有心相帮,也恐怕耽误了娘娘的事儿。”
  卫善看她人丰腴了许多,一双眼睛亮晶晶的, 粉面微红含笑, 原来似一枝未开的清荷,这会儿眼波流转笑开芙蓉, 看来白姑姑调养得当, 等卫修回来, 说不准辅国公府便有小少爷了。
  宽慰她道:“这事儿谁也没干过, 总要磨一磨, 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。”
  崔芙家学渊源,既设校书, 便不只她一人,想到还有共事的, 倒不那么慌张了, 她这一胎算一算还有四五个月才落地,还要做月子,到时已经有了章程,她便只管跟在别个后头先学起来就是。
  卫善在设立女官之初,倒没把生育一事算在其中,这么一看,能做这事的人就更少了,似崔芙这样还年轻的,往后还得生养,等真的衬手了,又要生孩子去,究竟有些烦恼。
  崔芙进宫本就是为着担心卫善,看她浑然不以为事,心中略安,别人不懂娘娘与陛下深情,未嫁时自然也不懂,等嫁了人,有了卫修,倒能品度出来一些,不再替她担心,还坐着车回了辅国公府。
  再有上门来送礼打听的,她不再似原来那般闭门不见,而是择了客人请进花厅,等这些人问了,她便道:“可别听那些风言风语的,哪有这么个人呢。”
  干脆连这个人都给抹去了,卫善说没有,就是没有,这些个诰命面面相觑,心中再猜测也不能跑到万福寺去一探究竟,软言劝道:“娘娘如今可算得是亘古未有的第一人了,何必因这些小事就失了体面,世子妃纵是不替娘娘周全,也该替世子周全,替国公府周全才是。”
  诰命们来叩辅国公府的门,也是因为崔芙在卫善的面前能说得上话,她们说的也是丈夫们的意思,京城中的勋贵大臣都盼后宫安定。
  大业实在乱得太久了,自东宫战死边疆,前朝后宫便乱象丛生,建国之初雄心壮志的正元帝,未能攻下南朝便驾鹤西去,再经过永平帝这个痴儿皇帝和魏宽这个土匪伪帝,余下的这些大臣,实在希望后宫稳固。
  此时大业势头正好,广开财源,重拾河山,卫家一族一南一北分掌雄兵,两任皇后都姓卫,可这一个与上一个脾气性格全然不同,帝后一旦起了争执,恐生变故。
  崔芙虽则年轻,未嫁之前少有交际,可在崔家见惯了这样打听事的,听了这话便笑道:“当真没有此事,娘娘召我去,是问我这些日子身上如何,我看娘娘的精神好的很。”
  诰命们在崔芙口中打听不出什么来,回去便等着万福寺里那个女人生下孩子来,都已经预备好了贺表,皇帝得子,别的不说,贺表总要上的。
  还有性子急些的,到林府章府去打听消息,希望这二位能劝一劝皇后,当真不给这个孩子名份,岂不是不贤德,皇后已经有了不世的尊荣,何必在子嗣事上伤了帝后情份。
  林文镜听了一句半句已经不耐烦,一个字都不与人多说,直接端茶送客,吩咐管事道:“似这样的无聊事,不必再报上来。”
  章宗义倒是见了些人,暗声道:“这是天家事,岂能容咱们置喙,皇后娘娘认下,咱们便上贺表,她不认,咱们便当不知,充聋作哑,把事儿圆过去便罢了。”
  问得急了,他才又道:“陛下将这人安置在万福寺,又送信给娘娘,看起来并不想与娘娘生隙,说不准预备好了去母留子,到时这个孩子还不就是娘娘养活着。陛下都没给这个女人名份,你们倒着急替她争起来,别办了陛下不想办的事。”
  这才说得诸人恍然,京城里吹了连月的风一下子便息了,卫善依旧按时派小德子去看魏人秀,知道她开始向武婢打听伪朝的事,摇一摇头,看来袁含之依旧还是落空,她就算肯跟着他,也得改名换姓,换一个身份留在袁含之的身边,可阿秀又怎么肯呢?
  这七八月的功夫,没等到万福寺有皇子降生的消息,只等来了军报大捷。
  秦昭一路向西攻城,这一路上都有大业旧臣来投,魏宽杀不尽这许多人,有第一个来投的,秦昭便立时加恩,不仅没有降罪,还宽慰安抚一番,说此系魏宽弄权蒙蔽臣子,当日降了魏宽的旧臣子,若有心改错再投大业的,统统既往不咎。
  有了第一个,便有第二个,跟着眼看秦昭大军要到,城中百姓逼迫守城官员开城门投降,秦昭这场仗,越打越顺,将魏宽逼入了姚州,再往西就是吐蕃了。
  前线战场又送回一个人来,这回没有藏着掖着,是受了伤的袁含之,他被流矢射中,胳膊中箭,不能拿笔,本想在军中养伤,可秦昭非得送他回来,一路车船,年前便回了京城。
  卫善派小德子去慰问,小德子带着太医药材去看,却是轻伤,卫善特意传召了太医来,问他道:“袁郎中的伤可要紧么?”
  太医也觉得古怪,虽是中了箭,可伤口并不深,在军中养伤便罢,又为何特意送回京城来,想来是陛下十分宠爱袁郎中的缘故,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替他看伤。
  对着卫善不敢欺瞒,禀报道:“袁大人得天佑,箭创并不伤,送回京来这些日子,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。”换言之就是幸而队伍走的快,要是再慢些,那创口都已经长上了。
  卫善一听,嘴角一翘,对太医道:“给袁郎中多开些药,内外都要,再开些食补的方子,他这只手可是要拿笔的,不能出一点错漏。”
  太医很不明白,为何如此小题大做,可不管不奉旨意,依言开了许多珍奇药材下去,又把方子写得极厚,这些药吃完了,袁大人只怕得胖上一圈儿。
  卫善又下令让袁含之好好养病,不许人去打扰他,不时赐膳食去,又让小德子再去万福寺时透漏两句风声给魏人秀,说是袁大人阵前中箭,千里迢迢送回京城来救治,就算捡回这条命,他那只手怕是废了。
  魏人秀听了脸色煞白,头一回让小德子带话到甘露殿,想见一见卫善。
  卫善这回却未常服出宫,打扮得庄重华贵,身披锦绣头簪宝钿,缓缓步进小屋,隔了大半年,里头已经添置了许多东西,卫善没有苛扣她的饮食,可既在佛寺中自然是吃素。
  魏人秀还要过两匹竹青素布,想要自己裁衣,她的衣裳都是做好了送进来的,不叫她拿针,卫善大概知道她要素布是做什么用,小德子一问,她点头允了。
  如今这两匹素布都裁成了衣裳,一看就知道是给袁含之做的。
  卫善迈步进去,魏人秀站在屋,她看见卫善便急问道:“他……他的胳膊当真没救了?”
  “太医正在全力医治,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。”卫善说着坐到桌边,自己抬手倒了一杯茶,给魏人秀也倒了一杯。
  魏人秀咬着唇,想救卫善让她见一见袁含之,可又说不出口来。
  卫善等她开口,一杯茶吃尽了,点一点床上铺着的布衣:“这是给他的罢?让小德子送去就是,他那院里人口简单,连个女人都没有,寻常烧火做饭都不容易,倒该添两个侍女侍候他才是。”
  魏人秀身子一震,她抬眼看向卫善:“我……我能不能去看看他。”
  卫善看她一眼,把她从头打量到脚,就在魏人秀以为没有指望的时候,看见卫善微微点头,长眉微挑,凤眼含笑:“成啊,你要是走脱了,罪名就是他的,该给袁家的面子已经给了,终归他那只手已经不能提笔了,对二哥没甚用处。”
  魏人秀胸膛起伏,眼睛里仿佛能射出寒光来,怎么也不信卫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,她咬牙忍耐,竟一字未吐,卫善知道事情成了一半,再让她看一看又黑又瘦的袁含之,另一半也就成了。
  小德子带着侍女打扮的魏人秀到袁含之的小院里去,袁含之正在床上拥被大睡,小德子对管事和书僮道:“这是娘娘特意赐给袁郎中的侍女。”
  魏人秀看年纪不小了,又是已婚妇人的装束,管事只当是赐下来的尚宫,除了宫人,还有烧灶的赶车的,替他添了个齐全,这些人一半的功用是照顾袁含之,另一半就是看着魏人秀。
  魏人秀一进院子就见处处都没个章法,她和袁夫人谢氏在一处学几年如何理家,原来在龙门山日子再简朴,处处都是安逸的,袁含之当了官,竟住在这个么小院里,心中酸楚。
  等进屋看见袁含之躺在床上,屋里炭盆将熄未熄,被子斜歪着,赶紧上前替他盖被,低下头仔细看他,一时忍耐不住,眼泪就滴在袁含之的面上,袁含之悠悠然醒转,只当天上落雪,胡乱就要伸手抹去,牵动了受伤的胳膊“丝”一声抽着气。
  被魏人秀一把握了手:“你快别动。”
  袁含之怔住了,怎么也不相信魏人秀会在他身边,怔怔开口:“阿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