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纱帐,露出夜空霜斗星河。
  马车内,两人皆是睡熟过去,正倚在一处,躺得东倒西歪。
  贺兰靠着窗槛,被晚风一吹,人才慢慢醒转,只是脑袋还是懵的,茫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
  他直想了好一会儿,待听见一旁浅浅的呼吸声,才回过神来,推了推肩上少女,声音也因为久睡而有些哑,“欢,该醒了。”
  “嗯……”阿欢枕着他肩头,发出一点含糊不清的鼻音,头仍低着,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钻。
  贺兰连忙伸手扶稳她。
  待调整好姿势,又把阿欢怀里摇摇欲坠的抱枕也捞起来,复又塞回她怀中,顺便拍拍蓬松。
  贺兰娴熟做完这一切,看着女孩侧颜,忽然惊觉自己像个保姆,顿时大惊失色,连忙板起脸批评:“只能再睡一会儿,知道不?”
  话虽如此,他声音却放得很轻很轻,仿佛怕扰人梦境。
  所以这一句,自然也没有被对方听见。
  贺兰又陪着阿欢待了半响,直到月上中天,已饿得有些眼花,才终于狠下心来,摇醒阿欢,说要下车去住客栈。
  毕竟他肉体凡胎,不比修士,还是要吃饭饭的……
  好容易找到间仍点着灯笼的客栈,贺兰囫囵吃了碗馄饨,洗漱完,却发觉白日里睡得太久,现下倒是精神得很。
  阿欢同样也没有睡意,正趴在桌子上,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具,墨发落了满肩,像只懒洋洋的猫咪。
  贺兰也不知怎的,就是想逗她一下,故意哼了声,“你这样玩,茶杯摔坏了怎么办?小心又像上回那样,被留下来做工赔钱。”
  阿欢眨巴眨巴眼睛,“不会的。”
  “怎么不会,”贺兰故作严肃,“客栈的活儿还要更苦,天不亮就得起,每日洗碗拖地……”
  阿欢想了一会,“你有钱。”
  “本少爷是有钱——不对,有钱就要给你用么!”
  “要给的。”阿欢又是很理所当然地回答。
  她这般光明正大,倒让贺兰不知道作何反应,直想了好半天,才又哼了声,“本少爷偏不给,就让你被捉去当苦力……”
  话到一半,他自己也觉得没有说服力,顿时很是拧巴地爬上床,借口说自己困得不行,只用后背对着阿欢,好在还记得留给她大半张床。
  阿欢看了他一会儿,静静垂下眸,望着手中把玩的茶盏,慢慢地想。
  他会给的。
  就像当初,他连自己的一魂一魄,也炼化给她那样。
  翌日一早,两人先去医馆给贺兰的伤处换了药,又找了成衣店,预备买几套换洗衣服。
  毕竟他们昨日离开的匆忙,行囊空空,只带了银票。
  阿欢生了副仙子样貌,却毫无审美,成天只穿一身白。
  贺兰自是不指望她有什么衣品,先给自己随便买了几件,又去挑挑拣拣,给阿欢选了身软罗轻烟裙。
  云水蓝的,与他正穿着那身很是相像。
  阿欢慢吞吞抱着衣服去试,待走出来,果真极为合适。
  那裙摆似一袭轻纱,流云般缭绕在她身旁,衬得她愈发肤白似雪,容貌清冷,静谧如海棠花一般。
  店中挑选衣料的众人顿时被吸引去视线,目露惊艳。
  贺兰原本很不喜欢旁人这般盯着阿欢看,但他今日穿了身同色锦袍,见有人同样在打量自己,顿时矜持要笑,做好了听别人夸一声般配的准备。
  怎知那年轻人看了他几眼,却又转过头,去同阿欢称赞道:“受着伤还愿意陪你出来买东西,你弟弟对你真好。”
  “谁是她弟弟!”他顿时炸毛。
  年轻男子闻言,挠了挠头,很是疑惑的样子,“你们……不是姐弟么?”
  阿欢慢吞吞摇头。
  贺兰忍着气,一捋和她同色的衣袍,下颌轻抬,骄矜斜睨了对方一眼,“我们什么关系,看不出来么?”
  男子连忙再次打量他一番,终于看出些许端倪,不由得面露讶异,“小郎君,你今年多大岁数?”
  “十五——”贺兰正要回答,忽然想起去看阿欢一眼,飞快估算了下她的年纪,断然改口,“十七八。”
  他本想着,报上这样一个数字,总能听旁人夸一声男才女貌、真是相配了吧!
  怎知那年轻人神色更是诧异,默了片刻,才抬手拍了拍他肩膀,宽慰道,“也没事的,你容貌生得好。何况这般年纪,身量说不准还能长……”
  他说完,便边摇头、边叹着气走了。
  余下贺兰呆立原地,直怔了好一会儿,眸中才灼灼燃起火焰,显露出一整个勃然大怒的状态。
  ——这人话里话外,竟然、是在说他矮!